紫檀木桌面上,顾衍之昨天送来的 DNA鉴定报告静静地在那里躺着,报告封面上“秦远山&连美静”的名字并排印着,烫金字体在晨光中泛着刺眼的光。结论页上“亲权概率 99.99%”的红色印章,像一枚烧红的烙铁,将“血缘”二字狠狠烫进她的人生。。
“连总,秦先生已经在会客室等候半小时了。”沈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,带着罕见的迟疑。
连美静深吸一口气,指尖在玻璃上划出一道浅浅的雾痕。她对着玻璃里的自己整理了一下领口,镜中人眼底的红血丝被精致的妆容勉强遮掩,可嘴角那抹无法舒展的弧度,却暴露了彻夜未眠的疲惫。
推开会客室门的瞬间,秦远山几乎是弹射般站起身,椅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。他今天穿了件烟灰色西装,领带打得一丝不苟,可鬓角新生的白发在顶灯照耀下格外醒目,眼下的青黑像是用墨笔晕开的痕迹。他手里紧紧攥着个牛皮纸信封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,看见连美静的刹那,嘴唇哆嗦着动了半天,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:“美静……”
这声呼唤让连美静的脊背瞬间绷紧。她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,刻意避开他灼热的视线:“秦先生找我,是为了报告的事?”
秦远山的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,他将牛皮纸信封轻轻推过来,信封边角已经被摩挲得有些发毛:“我知道这很突然,所以带了些东西,或许能让你明白……”信封里滑出一沓泛黄的信纸,最上面是张黑白照片——年轻的母亲穿着浅色连衣裙,站在玉兰树下笑得眉眼弯弯,身边的男子穿着白衬衫,侧脸的轮廓在光影里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。
连美静的呼吸骤然停滞。她拿起照片,指尖触到相纸边缘的褶皱,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。照片里的母亲是她从未见过的鲜活模样,而那个陌生的男子,眉眼间的熟悉感让她莫名心慌。
“这是你母亲与我的合照。”秦远山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,他抬手松了松领带,像是在缓解喉咙的干涩,“很多年前,我们……认识。”
连美静没有说话,只是低头看着照片,等着他继续说下去。老宅的旧信里“怀岳”的名字突然浮现在脑海,她隐约猜到了什么,却又不敢确定。
“当年的事,是我父亲做的局。”秦远山的声音低沉下去,带着一种沉在岁月里的沙哑,“他说菀柳有话要跟我说,让我在老地方等。那天我从天亮等到天黑,巷子里的玉兰花瓣落了满地,她始终没来。后来家里的佣人说,菀柳让他带话,说她已经有了归宿,让我别再等了。”
连美静握着照片的手指微微收紧,相纸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。母亲日记里“等了很久,风停了,花谢了”的字句突然闯入脑海,那时她只当是寻常的伤感,此刻才惊觉字里行间藏着的未尽之意。
“可我前几年才知道,”秦远山的声音里染上浓重的懊悔,眼眶渐渐泛红,“他把菀柳骗去了另一个地方,让另一个佣人跟她说我要娶别人,让她彻底死了心。我们就在同一天,在两个地方,抱着对彼此的误会,错过了二十多年。”
连美静猛地抬头看他,眼底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。她从没想过母亲的过往里藏着这样的曲折,更没想过眼前这个只在晚宴上见过几次的男人,会是自己的生父。陌生感像潮水般涌来,让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手。
秦远山似乎看穿了她的疏离,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丝绒盒子,轻轻打开——里面躺着一枚白玉兰胸针,花瓣边缘有处细微的磕碰痕迹,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:“这是她当年常戴的胸针,她说白玉兰干净。我找了她很多年,直到后来在一场酒会上见到她,她身边站着连先生,怀里抱着个小小的你……”他的声音哽咽着,“那时我以为她是故意瞒着我,心里又气又痛,却不知道……”
连美静的心跳得飞快,脑子里乱成一团。她知道照片不会说谎,鉴定报告不会作假,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“生父”,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和无措。她从小在连家长大,父亲连振宏对她视若珍宝,教她走路说话,陪她读书写字,在她心里,连振宏才是唯一的父亲。
“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突然。”秦远山看着她紧绷的侧脸,声音放得更轻,“血缘是无法否认的事实,但我也知道,二十多年的空白不是一句话就能填满的。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真相,知道你母亲当年……”
“真相?”连美静终于开口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“对我来说,真相就是连振宏养育了我二十多年,他是我唯一的父亲。”她将照片轻轻放回信封,推回给秦远山,“秦先生,感谢您告诉我这些,但我姓连,是连家的女儿。这份报告改变不了什么,您突然出现……也改变不了什么。”
秦远山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,他张了张嘴,似乎想说什么,却又被连美静眼底的疏离堵住。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,双手推到她面前:“我知道我亏欠太多,这是秦氏的股份转让协议,算是我……”
“不必了。”连美静打断他的话,语气里带着礼貌却坚决的拒绝,“连家虽然经历过风雨,但从未靠过别人的施舍。我现在的一切,都是自己和连先生打拼来的,不需要秦家的东西。”
她站起身,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:“我还有工作要处理,就不陪秦先生了。”
秦远山看着她决绝的背影,手里的股份协议仿佛重若千斤。他知道自己太过急切,二十多年的亏欠怎么可能靠一份协议弥补。他缓缓站起身,目光落在连美静紧绷的侧脸上,终究还是将话咽了回去。
“那个礼盒里,是你母亲的一些旧物。”他轻声说,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失落,“如果你愿意了解她年轻时的样子,随时可以打开。无论你怎么想,我都在。”
连美静没有回头,只是对着门口的方向轻声说:“沈岩。”
一直沉默站在角落的沈岩立刻上前,对着秦远山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:“秦先生,这边请。”
秦远山最后看了一眼连美静的背影,将那份未被接受的股份协议轻轻放在桌上,终是带着满身落寞转身离开。电梯门合上的声音传来时,连美静才缓缓靠在沙发上,疲惫地闭上了眼睛。
窗外的晨雾早已散尽,维多利亚港的海面在阳光下波光粼粼,渡轮鸣着汽笛驶向远方。沈岩默默为她倒了杯温水,放在手边时轻声说:“连总,需要休息一下吗?”
连美静摇摇头,看向茶几上的紫檀礼盒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,闷得发慌。血缘是无法选择的,可亲情从来不止于血缘。她拿起礼盒,轻轻放在办公桌的抽屉里,落锁的瞬间,仿佛也将这份突如其来的认亲,连同那些还未完全清晰的过往,一同锁进了心底的角落。
她抬手看了看表,深吸一口气按下内线:“通知各部门,会议准时开始。”
电话那头传来沈岩恭敬的应答,连美静对着玻璃整理好情绪,镜中的女人眼底虽还有一丝疲惫,眼神却已恢复了往日的坚定。这个突然出现的生父,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,扰乱了她平静的生活,可她知道,自己脚下的路还要继续走,而她心里最珍视的,永远是连家给予的温暖与安稳。
抽屉里的紫檀礼盒在光影中沉默着,仿佛还藏着母亲年轻时的秘密。而那份被遗忘在茶几上的股份协议,在阳光下泛着冷光,无声地诉说着一份迟来二十多年的愧疚与补偿,却终究没能叩开连美静紧闭的心门。